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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韧凯
1 月 15 日,香港电影谈论协会大奖揭晓,陈果导演的《三夫》,和他帮新人导演陈小娟监制的《沦落人》,包办了悉数五个奖项。
《沦落人》叙述的底层市民故事依然是老派影评家们的独爱,黄秋生借此拿下最佳男主角,陈小娟拿到最佳编剧。黄秋生的获奖感言中,仅有指出姓名的,就是陈小娟:“小娟是咱们香港自己的年青导演……我只期望香港本乡电影得到多点支撑,多点鼓舞,多点成果。”
合拍片搞这么多年,香港本乡派导演越来越少,当然要互相支撑。
陈果是本乡派导演的中坚力量。这位只比王家卫年青一岁的导演,成名战是 97 年的《香港制作》,金像金马的最佳导演都拿了。后来的几部电影被总结为“回归三部曲”,和“妓女三部曲”的前两部,最近的《三夫》则是妓女三部曲的终究章。
光看这些系列姓名,你也能猜到他和大陆观众之间有间隔。
但陈果也试过北上。前几年,他来大陆监制和导演了《新娘大作战》、《谋杀似水岁月》等电影,都和 Angelababy 协作了。《谋杀似水岁月》杀青之后,新浪文娱采访陈果,说到观众对 Angelababy 演技认可度低的问题。陈果回道:
“其时咱们选她的时分,欠好不重要,她受欢迎就行了。这个不要着重好欠好了,由于观众有时分是麻痹的。”
一句话能把艺人和观众开罪个遍,北上之旅天然不会太顺。
这是 2015 年 4 月的事,其时陈果的《那夜清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 VAN》刚刚拿下香港电影谈论学会大奖的最佳导演和最佳电影,在金像奖上也有 8 项提名。
一边是拿手的香港本乡叙事持续取得港人认可,一边是北上冲击商业大片不服水土。尽管陈果说将来还会再战商业大片,“用成功来当最好的复仇”,但要是说他现在一点摇晃都没有,应该是假的。
所以这次拿下最佳电影、最佳导演和最佳女主角的《三夫》,和“妓女三部曲”的前两部比较,立意变得有些含糊。《三夫》坚持了底层关心,却没有《榴莲飘飘》里那种实际严酷感之下的穷户诗意;保留了政治隐喻,又不像《香港有个荷里活》那样指代清晰、批评性十足。
但或许这也是今日香港本乡创造的实在母题:对方向的不断定性,对身份认同的自我置疑。
就像《三夫》结束,四人驾着破船驶向港珠澳大桥,一人问:“我哋去边(咱们去哪)?”另一人答道:“我点知!我又唔系香港人!(我怎样知道!我又不是香港人!)”
开端开端拍“妓女三部曲”,陈果想聚集的是“北姑”(大陆南下的妓女)的问题。
在一期锵锵三人行里,马家辉说过这么件事:小时分自己家对面住着一个本地妓女,一天晚上他出门撞上对门妓女没有生意干等在门口,那个妓女就哭着边摸他的头边说,“小弟弟你不知道,那些北姑把咱们生意都抢走了。”
仍是在这期节目里,陈果说 1997 年前后他在旺角,看到满街都是大陆来的妓女,都说着一句一般话,“去不去,去不去。”
正是这些发作在香港底层旮旯的实在现象,启发了陈果用“妓女”的意向在电影中讨论陆港联系。
作为草根的孩子,陈果对电影最早的触摸是中学在戏院做暑期工,当放映员。后来没上成大学,便去剧组从场务、灯火小工做起。
那是八十年代,正是香港电影工业最繁荣的时分。非科班的陈果在职业上下摸爬滚打了一圈,这种阅历既决议了他日后的表达中有着丰厚的香港阅历,也导致他不能像受过西方学院派练习的陈可辛、徐克等相同,能够跳出香港阅历。
直到 1993 年陈果才有第一部导演著作《大闹广昌隆》,后来刘德华给他五十万港币出资,陈果找到五个工作人员和八万英尺的抛弃胶卷,拍出拿奖拿到手软的《香港制作》,这才算一鸣惊人。
成果在那个灵敏的年份,《香港制作》尽管拿到了不少奖项,可是未能当选当年香港世界电影节。陈果重提此事时说:
“当年是 97 年,一部九七戏,议题这么大都没能入围,我觉得是电影节的污点。”
《香港制作》敞开的陈果“97 三部曲”,恰恰符合了其时香港人对回归后个人命运不可知的心态。《香港制作》中苍茫的少年,《细路祥》中傍观社会变迁的孩子,《上一年焰火特别多》中因大陆戎行入驻而赋闲的华藉英军都是如此。
关于那时的香港人来说,这种不可知感倒不是直接来源于政治,而是融入一个新国度后的社会改变。香港本就地小人多,特别是底层一般市民,对资源的紧张感强,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今日部分本乡认识较强的香港人,和抢购奶粉的大陆人之间起对立的原因。
而在其时,底层香港市民对大陆抵抗的集中体现,“北姑”是很具戏曲张力的现象。其时许多“北姑”进入香港,她们价格低、心情又热心,很快本乡妓女就无钱可赚。
所以拍完“97 三部曲”后,陈果拍的“妓女三部曲”的第一部《榴莲飘飘》,讲的就是北姑的故事。故事中的主角不再是苍茫的本地人,但在这种变迁之下,北姑身上相同有着那个时期香港的个别迷失感。
身世布景和草创时期决议了陈果的自我表达必定带着被迫无法。同为香港新浪潮代表人物的王家卫,比陈果早知名 10 年,刚好赶上了香港电影工业的最终光辉。尽管是文艺片,但王家卫著作中的妓女,无论是《阿飞正传》里的刘嘉玲仍是《2046》里的章子怡,其实和《喜剧之王》里的柳飘飘相同,都是自动、斗胆,有着充足的主体认识。
而陈果“妓女三部曲”第一部《榴莲飘飘》里的秦海璐扮演的秦燕,在东北空学了一身京剧功夫到改革开放后却无处发挥,到香港做妓女赚钱又不那么心安理得,回到老家牡丹江又莫衷一是。个人被改开之后南边与北方的距离、回归之后内地与香港的距离分裂,再没有香港经济腾飞时期“笑贫不笑娼”的 hustle 劲。
后来 2001 年陈果凭《榴莲飘飘》拿了金像奖最佳编剧,年末的金马奖上更是拿了最佳影片,秦海璐也拿了影后。紧接着,就是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局举行通气会,指出《榴莲飘飘》属在我国境内偷拍不合法电影,“现已向香港导演陈果提出了正告,并致函香港导演工会期望引起其满意注重。”
这类问题实质上来自于陆港之间的开展不平衡与沟通时惯用言语系统的差异,但最终不免被简略地归由于政治。在这种布景下,带有激烈政治颜色的香港本乡认识逐步迸发。
2002 年陈果“妓女三部曲”的第二部《香港有个荷里活》在海外电影节兜兜转转一圈,还拿了威尼斯金狮的提名后,总算回到香港上映。而那年相同是妓女体裁的电影《金鸡》,更是直接梳理了整部香港妓女史:从鱼丸妹到舞女,从色情按摩到一楼一凤。
吴君如演的“金鸡”成了整个香港的达观照射:爹不疼妈不爱,那就自己拼命干活赚钱;尽管日子不算美好安稳,但也充分;一边唱着一生何求,“曾退让也试过苦斗”,一边又唱着狮子山下,“用艰苦尽力写下那永存香江名曲”。
尽管是轻松的喜剧类型片,但《金鸡》中也体现出香港文艺创造者逐步含糊“本乡认识”与“政治表达”之间的边界。傍边对八九十年代几回政治事情与香港人自身的窘境挂钩,成为正在鼓起的“陆港对立”叙事的一部分。
这种对立成了创造者的天然养料,《香港有个荷里活》里就充满了直接的政治隐喻。周迅扮演的“北姑”有三个姓名,“东东”“芳芳”“红红”。这个北姑把香港本乡底层公民虽破落但高兴的日子扰乱,自己住在高楼大厦里并骗到钱移民美国,留下了一堆“准则嫁接”“为德不卒”的意向。
但《香港有个荷里活》又不局限于朴实的政治批评。后来陈果说,《香港有个荷里活》讲的不是贫富距离、陆港对立,而是单纯的性,是一种异质之间的往来。周迅扮演的北姑来自上海,在片中说过“现在的上海,可比香港还要富贵咧”,骗到钱之后也没回国,而是去了实在的美国好莱坞。
所以与其说周迅的人物是对大陆的妖魔化,倒不如说她是整个现代化进程中的我国化身。香港作为我国走向全球化的跳板之一,在回归之后便已失掉原本的含义。
在陈果这儿,对个人命运不可知的讨论现已走到了止境。当创造者把视界扩展之后发现,关键问题不是大陆会如何地损伤香港,而是香港在整个我国的现代化过程中没有自己的方位。
陈果这种政治表达与不适应感在阅历中加深,但也变得越来越无力。没有政府同意,陈果就来大陆拍手机短片。2006 年他到西安拍片,和剧组把用过的空心兵马俑道具拿到街受骗垃圾桶,原本以为在做环保的事,成果路人过来骂他不爱国。那时才知道,“原本我们在这边这么想。”
2009 年他应崔健之邀到成都,和崔健、许秦豪合拍《成都,我喜爱你》。这次大陆之旅又给他留下不愉快的阅历:一是自己的片段检查时被剪的乱七八糟;二是在成都街头看到了熊猫形状的垃圾桶,觉得自己在西安被骂的时分就应该回一句,“大熊猫垃圾桶也有许多啊。”
可香港创造者们仍是认识到,一味地责备政治或谈香港本乡认识并没有什么实际含义,特别是在目击一系列香港演艺界人士北上,大陆影视商场敏捷胀大之后。所以文艺片导演陈果最终仍是找 Angelababy 拍了电影,在给《谋杀似水岁月》做宣发的时分,媒体还称他为“最终一个北上拍商业片的香港导演”。陈果尽管说自己不认同,但也不得不说:
“原本我拍‘北姑’的故事,现在看到香港女孩嫁给大陆男人,就知道世界现已不相同。”
拍完《香港有个荷里活》后,陈果预备立马把整个妓女三部曲完结。他原本想讲一个苏联崩溃后,俄罗斯女孩到我国东北做小姐、东北女孩到香港做小姐、波兰女孩去巴黎做小姐的故事,姓名就叫《赤色娘子军》。但其时觉得与前两部立意重复,又刚被广电总局正告过,就暂时搁下了。
后来他想去三峡拍些政治灵敏的短片,成果到那里一看,“满山都是摄像机,都是导演!”正好在路上陈果在读沈从文的《老公》,小说讲的是一个老公撑船送自己的妻子到凤凰古城做妓女的故事。陈果决议改道凤凰,成果一看,也现已成过度开发的旅行景区了。
在对这个故事进行修正,以使其能满意实际中香港改变的过程中,陈果接了不少其他片子。在大陆的地下短片测验失利,他和日韩导演协作过《三更 2》,想将自己的阅历置于整个东亚的恐怖片传统之下;又去好莱坞做了《鬼上影》,看看世界先进的工业化电影出产系统能给自己带来些什么。
当然,最终还在大陆拍了商业片,成果也只能是票房口碑双双失利。
直到 2014 年拿香港畅销书《那夜清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 VAN》改编成电影,再次拿奖很多,陈果才又一次找的了自己的表达方式。而这部电影正如陈果自己所说,“你听姓名就知道这是一个很香港的故事,不是香港人,连红 VAN 和 绿 VAN 都分不清。”
但是《红 VAN》上映的那一年,也是占中发作的一年。一系列事情让香港创造者理解,在香港盛行文明逐步萎缩的今日,本乡认识的内核中只剩下了政治表达。本乡认识并没有将创造者从认识形态中解放出来,反而是一种自我捆绑。但脱离了本乡认识和香港阅历,陈果们又没有满意的才能拍出一部好电影。
事实上,这 20 年来香港导演也逐步分红两派。像陈可辛、徐克这一类活跃北上的,凭仗业化阅历和在爱情、动作等类型片方面的堆集,取得了一些成功,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对他们自己在港片传统下刻画出来的激烈个人风格的抛弃,以及“巴结商场”的臭名。2011 年《武侠》失利后,陈可辛拍出《我国合伙人》大获成功时就含蓄地说:
“你要依从这个商场的规矩,与此同时,要找到自己为之喜爱的东西并为此去变通。”
而杜琪峰、彭浩翔们,坚守着那一套老港味和本乡认识,倒也乐在其中。当年杜琪峰传闻梁朝伟以为,香港电影假如不好其他地区协作就一定会“死”,立马操控不住心情:
“他怎样能这么说?香港电影不会死!……他仅仅一个艺人,不能决议电影胜败。”
这种做法的价值却是抛弃了更大商场,愈加无法挽救香港电影的颓势。
至于陈果,则成了异类。他的电影滋补与情绪彻底来自于老香港的电影出产系统,还被媒体评为“爱港导演”的前三名。他的创造严峻依靠香港阅历,但作为独立制片、草莽身世,陈果并不像杜琪峰有拿手的枪战那一套,或许像彭浩翔玩玩恶趣味,他拿手的是叙述改变中香港自身的位置和生计状况,本乡认识对陈果的引诱和捆绑都更杰出,他自己也忧虑步入失语的窘境。
后来陈果开端做妓女三部曲的最终一部《三夫》,傍边涉及到被香港文艺界人士视为香港本乡认识标志的传说人物“卢亭”。这次陈果有点不太断定,“但我又不是很理解,中山流落来之后变成香港人,又怎样跟本乡有关?”
“妓女三部曲”里陈果的心情一直在改变。从一开端表达面对大变革时个其他苍茫,到考虑往后香港作为全体在整个我国现代化开展过程中能扮演的人物,再到立意含糊的《三夫》。将全部归罪于政治,抑或单纯的过度城市化、地域开展距离,好像都解决不了香港二十年来日益严峻的身份认同和方向感问题。
就像《三夫》里那些不明朗的隐喻,无论是将曾美慧孜扮演的小妹解读为代表中心基建的港珠澳大桥,仍是代表本乡认识的人鱼“卢亭”,都没有得到导演的必定。任何人拿着他们对《三夫》的隐喻解读去问陈果,他都只会说,你看到什么是你的,我仅仅拍了一个简略的故事。
仅有断定的,就是故事发作在一条无处泊岸的船上。就像陈果被记者发问《三夫》的开端构思是怎样想到的时分,陈果说:
“我就是要给各种干流一个巴掌,香港四面出海,香港的故事原本就应该是在海上漂着的故事。”